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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打火機產業(yè)無法搬到越南?
參考帖子:http://e-learninguniversity.com/thread-1055817-1-1.html
http://e-learninguniversity.com/thread-1055348-1-1.html
致謝@Insigne @aiyusheng
這兩天調研湖南邵東打火機產業(yè)集群,有了新的認識。全球70%的一次性打火機,都在這里生產。13家出口型牽引著這樣的巨型機器,工廠一天最高可以生產1000萬只打火機。令人望而生畏的速度。
跟眾多勞動力密集型的產業(yè)一樣,打火機也是一個流浪產業(yè),滿地球飄蕩。最早發(fā)跡于西班牙,后來法國美國都逛了一圈。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來到日本,緊接著去過韓國、中國臺灣,大約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在廣東和溫州落地。微博利潤的行業(yè),就很難在一個地方落得住腳,不斷上漲的勞動力根本無法支撐。
在二十一世紀初,廣東和浙江溫州,也開始承受不住這樣的產業(yè)。于是位于湖南邵陽市的邵東縣,開始承接了打火機這個松動如浮萍的產業(yè)。
任何一個產業(yè)都不簡單,打火機也如此。它的產品系列有八個,包括防風機、直沖機、砂輪機等。而這些系列共有260多個品種。每個品種都需要30多個配件,且相互并不兼容。如砂輪打火機的輪子、出氣閥,跟電子打火機不同,都是完全不同。
打火機背后是一套復雜的供應鏈。例如打火機最常見的三件套,也就是引流芯、芯套和海綿的組合,就需要有一系列配套工廠進行供貨。
而打火機的電子裝置又是一條供應鏈。它甚至可以看成是陶瓷產業(yè)的延伸。陶瓷粉經過復雜的工藝沉降形成包套來包住電池,而后跟鐵機頭、壓縮彈簧和鐵帽,組合成一個精致的杠桿。壓下鐵帽,一點就著。
同樣,出氣閥、印刷包材和表面處理,背后也都是一條條的分支供應鏈。
一個強大的產業(yè)集群背后,就是要靠這樣十幾個不同的產業(yè)所支撐。生態(tài)越豐富,韌性就越強。
除了塑料粒子和危險的化工氣體,不在邵東本地,其他這里是應有盡有。而且都在方圓30分鐘車程。一個打火機廠有100多家配套商,相互之間的物料輸送速度,簡直比籃球隊員之間交換眼神還要快。
打火機行業(yè),總是被看成低端制造,這是一種不假思索的誤解。打火機極致成本的背后,自有著高端制造的雄心。
一只打火機10年前賣一塊錢,現在仍然賣一塊錢。材料還在更好,功能更強大,那它是怎么依舊能夠來掙錢?
這背后的奧秘,正是中國制造最重要的基本盤。如果每個行業(yè)都可以做到這樣極致的效率,那么這些產業(yè)完全不會有任何的遷移之憂。
越南,孟加拉、印尼,都有打火機的分散工廠。但基本都是中國人去開辦的。由于本地政策限制單純的商貿而要求落地制造,于是中國工廠就會設在這里,但都只是簡單組裝。而研發(fā)系統(tǒng)和配套,都是在中國。
這意味著未來十年之內,東南亞這些地區(qū),很難替代中國的專業(yè)集群。而這些集群的特點就是制造能力很強,供應鏈交織很深。
最令人心醉的是,梯度轉移也可以向西部走。有的在搞自動化,有的去了東南亞,但還有去了西部小開發(fā)。邵東在貴州也有分廠。七八個企業(yè)在貴州東部與湖南接壤的岑鞏縣,也有聲有色地搞起了打火機產業(yè)集群。但是,這些工廠的總部在邵東,本地沒有采購權、銷售權,只是代加工。但也做到了全國打火機出口的5%。打火機的西部小型開發(fā)和東南亞組裝的布局,真的為中國其他行業(yè)樹立了一個供應鏈轉移的典范。
這里最大的進步是自動化的提升。從2012年開始,在淘汰中小產能之后,企業(yè)開始進入非標準自動化設備的提升。每家企業(yè)老板都是為自己打拼,也都是技術人才,他們拼了老命也要開發(fā)自動化設備。他們靠不了別人,什么技術中心,或者研究院都不太給力:—這些機構開發(fā)出來的設備總是太昂貴,而打火機工廠只有幾厘錢的利潤,都用不起。
還是草根力量,更強大。很多自發(fā)組織的技術游擊隊,成為非標設備的開發(fā)商。這些都是車間反復裝拆機器的高手。開發(fā)商與打火機廠,就一起泡在車間里。這是一種典型的車間里油膩膩的黑手創(chuàng)新。他們的方法就是快速迭代,每次效率提高一點,用一段時間就再次升級。
當打火機的產線效率越來越高的時候,很多搞自動化設備的廠家都發(fā)了財。在打火機產業(yè)如火如荼發(fā)展的背后,有一套中國裝備制造同步升級的隱形結構。
這種雙飛輪推動的進步,是飛速的。
現在工廠里面,除了注射塑料的注塑機,其他幾乎都是本地廠商開發(fā)的非標設備。即使注塑機也開始武裝到牙齒,以前一臺注塑機,需要兩人:一個人拉門,一個人加面料。而現在,通過加裝機械手和上下料機構,一人可以管5臺注塑機。
原來的打火機充氣裝置,都是人工操作。就像是縫紉機工人一樣,手忙腳亂打配合。上面操作充氣裝置,下面用腳踩著充氣囊。這種方法,1人1天最多能重3000個打火機。而現在,只用一臺機器,每天10萬個!
這些工廠的周圍全是配套的刀斧手。來了塑料粒子,馬上就可以制造模具,做出各種古怪形狀的塑料殼。來了金屬板,打孔折彎電鍍,不出5公里,全部就搞定。
正因為如此,行業(yè)已經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金屬件,以前處理的細節(jié)做的很差,很容易生銹。但現在顏色穩(wěn)定,噴漆、烤漆、電鍍等,都是高質量低成本。
砂輪打火機的零配件,三件套原來成本是幾毛錢,現在幾厘錢。出氣嘴,它需要膠圈,有空心真空底托、螺絲、塑膠件,壓制成一個件。多少錢,國際2角錢。現在呢?1分多錢。
而電子打火機,需要將鐵機頭、彈簧、塑膠件,壓成一個電子打火器。以前國外進口,需要一塊多錢,現在能夠做到5分錢。
成本下降95 %。這就是中國制造的深潛能力。
還有更大的目標,F在工廠車間里單工序的自動化已經完成,而下一步就是全線自動化。那又是一個重新挑戰(zhàn)的新天地。
在人們看到這些專注的企業(yè)家、多面供應鏈和非標自動化機器等這些強大的肌肉的同時,還有一層軟組織,需要格外關注。
本地的打火機協(xié)會,起到了巨大的組織協(xié)調作用。
它在全球迪拜、巴黎尋找最終渠道而擺脫香港中介商。建立全球直達的價值網絡。
它建立卡車運輸大隊確保各家產品準時運往港口碼頭。
打火機看似簡單產業(yè),但它受大宗商品影響非常大。類似氣體、金屬、塑料粒子的市場價格波動都很大,需要有吹哨子預警的人。協(xié)會就起到了對原材料價格站崗放哨的瞭望塔作用。
產業(yè)集群最常見的就是“背簍里的龍蝦”現象。一直龍蝦想爬出背簍呼吸更外面的空氣,下面的龍蝦就會把它揪回來。這是最絕望的內卷之地,誰也別想出頭。
像箱包之都的河北白溝就見到這種令人窒息的降價大拼殺。任何一家公司花費幾個月開發(fā)的新產品只要一冒頭,第四天就會有另外廠家開始銷售同款。沒有人員會愿意投資開發(fā)新品。
在邵東打火機協(xié)會,有一個新品數據庫,保存各種打火機的式樣。所有公司的新品在開發(fā)打樣期,都需要送往這里備案。如果是相似產品,往往就會被協(xié)會打回去。這種方式鼓勵了創(chuàng)新,有效杜絕了兄弟殘殺的現象。
它甚至成立了價格監(jiān)管會,不允許低價傾銷,徹底解決了產業(yè)集群最常見的拼刺刀內卷的現象。
真是高明的組織方式。
打火機過去幾十年一直像游牧民族一樣在漂流。居無定所。
但自從來到邵東,就留在這里扎根落地。再也沒有轉移到越南、印度。
它被牢牢吸引在湖南長沙西南200公里的地方。極限制造能力,配套的供應鏈,就是這樣一個巨大的吸盤。
打火機從來就不是低端制造。中國作為貢獻全球產業(yè)1/3的大國,沒有一個產業(yè)沒經過浴火重生,也沒有一個產業(yè)能靠低端制造活到今天。
邵東打火機是最鮮明的一面屹立不倒紅旗。而邵東打火機的背后,還站立著一個高端組織。
這個協(xié)會的組織效率令人折服,恐怕決不比那些高端產業(yè)如制藥如半導體的組織要差。
戰(zhàn)略新興產業(yè),不代表有著高端組織。
傳統(tǒng)產業(yè),往往擁有更高效率的組織。
行會,極致自動化,全球價值網絡,黑手創(chuàng)新…當所有這些因素疊加在一起的時候,流浪地球,就會停止流浪;流浪產業(yè),就會扎根中國。#供應鏈攻防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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