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憑什么自信？

作者：芮成鋼

有一次，一所大學請我去演講，我問了所有在場的大學生一個問題：“作為中國人，你有自豪感嗎？”大家一致回答：“有！”我接著問：“那到底是什么讓你產(chǎn)生這種自豪感呢？”有人說是長江、黃河、長城、泰山，也有人說是經(jīng)濟的高速發(fā)展、五千年的文明、中國文字、世界聞名的祖先、四大發(fā)明、北京奧運、“神七”升空… …

我接著又問了一個問題：假如清晨醒來，你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一個菲律賓人，你還會為自己感到自豪嗎？或者你變成了一個盧旺達人，生活在非洲，經(jīng)歷過種族屠殺，營養(yǎng)不良，經(jīng)常處于饑餓狀態(tài)，此時，你還能夠自信地面對全世界嗎？


你能否坦然承認自己的差距

當我把第二個提問拋出去的那一刻，整個會場變得鴉雀無聲。我能夠體會到，學生們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思考過自信的含義。大多數(shù)大學生都不能從自我中尋求自信；但如果自信只能從自身以外的事物來獲得，那么你就無法從容地去理解世界問題、民族問題和關于自我的問題。

一個人的自信、自豪到底來源于什么？又依靠什么而存在？

我剛到耶魯大學讀書時，同班同學互相做自我介紹，有一位來自菲律賓的同學給我的印象特別深。他是菲律賓前能源部部長、時任總統(tǒng)阿羅約的得意門生，在介紹自己的時候，他講解得比誰都詳細。他說：“我的名字由兩個詞組成，第一個詞是典型的英語名，第二個詞是典型的西班牙名，所以我的名字包含著菲律賓曾作為殖民地國家受多國文化影響的痕跡�！�

他沒有因為自己的國家有不那么光彩的歷史而感到自卑，在講述自己的名字的過程中，他用自己的語言、平和的語調，回顧了菲律賓的歷史，感染了在座的每一位同學。他的自信來源于一種信念：沒有人可以因為非我以外的東西來貶低我，沒有人可以因為我的國家、我的家鄉(xiāng)、我的貧窮來輕視我。他能夠那樣客觀而冷靜地描述歷史，是一種勇氣，也是一種絕對超然的自信。

2007年的新年，我參加了北京“宏志班”的聯(lián)歡會。那些高中生們各有各的苦難，說出來讓人潸然淚下。然而經(jīng)濟上的困難不但沒能帶走他們的笑容和快樂，反而造就了他們超人的毅力與勤奮、樸素的態(tài)度和性格，經(jīng)歷過磨難的他們更懂得珍惜自己的樂觀。

你像他們一樣，來自月平均收入低于300元人民幣的家庭，丟了一塊橡皮都不敢對父母講，請問，你還能夠在其他同學面前保持自信嗎？

在他們教室的墻角，小山似地堆滿了空的可樂瓶和飲料罐，這些都是從不喝飲料的他們大大方方地到其他班級和學校撿來的。正是這些廢品，讓他們攢出了幾百塊錢的班費。他們是經(jīng)濟上的弱者，卻是品德與能力上的強者�？陀^條件的限制沒有阻止他們努力學習，在那天的聯(lián)歡會上，很多同學在我面前自如地表演書法、彈起了琵琶，用自己的行動顯示出了一種和我平等的自信。

在他們身上我看不到獨生子女的嬌浮，卻能看到很多我所采訪過的世界各地的成功者們的生活習慣，這讓我無比驚訝，又異常感動。他們用實際行動向我傳達了這樣的信息：我們都是平等的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差異既然是客觀存在的，我們就應該坦然面對。

每個人都有獨立的人格，每個人都具有不可替代的自我價值。在這個地球上，“我”只有一個，“我”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如果你的自尊和自信建立在這個基礎上，即使你是一個乞丐，也可以坦然面對一個億萬富翁，你不會也不應該在他人面前矮一截，這樣的自信和自尊才是真正堅實的精神基礎。


永遠說“隨便”就沒法自信

無論在美國還是英國，每次我去餐廳吃飯，總會看到一個現(xiàn)象，父母不代替孩子點菜，而是讓孩子自己去點。孩子會直接對柜臺前的服務員說：“我要一個三明治，其中火腿兩片，雞蛋要生一點，加生菜，番茄片加三片就可以�！彼麄凕c得精細、具體。對比之下，在中國經(jīng)�？吹降默F(xiàn)象卻是這樣的，父母問孩子要吃什么，孩子說：“隨便。”我們小時候，面對父母的詢問習慣了說隨便，父母替我們點了菜，等菜來了，我們又覺得不喜歡，干脆不吃；漸漸的，我們長大了，什么都用隨便來回答，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哪個專業(yè)、喜歡什么工作。最后，我們成了一批沒有主見卻挑剔人生的人。這種極端的教育在西方人眼里是不可思議的，我們對動物都不忍心摧殘，可有時卻在摧殘我們自己。

我們經(jīng)常聽人家說：“你不給我面子”，其實，如果一個人真的自信，壓根就不會在乎自己的面子�？桃獾厝ケ憩F(xiàn)、維護，反而說明你根本就沒什么面子。自信的人應該用自己的標準給自己定位，而不是依靠別人的標準。

我很感謝我的父母，他們從小就把我當平等的朋友來對待，培養(yǎng)我的自信。有時候，與朋友在一起聊天，我的父母忽然打來了電話。電話交談結束后，我的朋友特別奇怪地問我：“你怎么與父母說話這么客氣呢？”沒錯，我在跟父母的溝通中經(jīng)常會說的話是“爸爸你好”、“媽媽晚安”。這是客氣嗎？對父母難道不需要隨時隨地地表達起碼的感謝嗎？要知道一個人真正的成長，首先是來自家庭，從家庭中學會成員之間互相尊重，才能建立起發(fā)自內心的自信。


自信不是靠強調外在的東西

只有在自己的家里被平等地看待，你才會自信地走出去。如果在自己的家里都感覺不平等，那麼走在世界各地你都會有同樣的感受。我們在國際事務上，在與其他國家的交往中，如果刻意表現(xiàn)出自信、自尊，往往會過猶不及。面對外國朋友，尊重是贏得的，而不是強求來的，是以你的自信展現(xiàn)出來的。

如果你有機會出國，會發(fā)現(xiàn)另外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在不同國家入關的地方，將要入關的人都會被分成兩類，在美國的指示牌分別為：美國公民和非美國公民；在中國海關入關的地方，你會也看到兩類：中國公民和外國訪客。我們總喜歡用外國來表示某個個體，而美國比較偏向于用人來標示不同的人。

魯迅先生曾經(jīng)說過：“中國人沒有個人的自大，只有集體的自大；中國人都是背靠著一個偉大的祖國、古老的文明，來尋找自我的意義�！彼�以我們習慣了把我們有古老的文明、我們的祖先如何偉大掛在嘴邊，很容易因此養(yǎng)成虛驕自大的毛病。要知道，人的自信不是通過強調歷史、強調遺產(chǎn)，甚至強調完全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得來的。我們的自信是來自內心的，不是外在的。外在的自信可以變遷，內在的自信卻會永遠存在。

四大發(fā)明怎么樣，有四百大發(fā)明又能怎么樣？請你站在鏡子面前去看看自己，從外套、上衣、褲子，到襯衣、內褲，上上下下，你身上穿的所有東西沒有一件是我們發(fā)明的，因此，簡單地比較誰發(fā)明了多少東西沒有意義�！包S山歸來不看山，泰山歸來不看岳�！秉S山就在我的家鄉(xiāng)，但是，我知道世界上還有比黃山更壯觀、更秀麗、更雄偉的山峰，難道因為世界上還有乞力馬扎羅山、富士山，我就得自卑了？

我們不用光依賴歷史的傳承，不用光依賴多么驚人的GDP增長速度，我們完全可以追求能讓自己幸福的目標，只要你有一個堅定的信念：世界上的人不會因為背景的不同、文化的不同、是否有悠久的歷史、人口多少、國土面積的大小而在自信上有所差異。每一個人都有平等地追求自己目標的權利，都不應該因為財富的多寡或膚色的差異而被歧視。

我們應該牢記的是，自信的來源是相信平等，相信自己。我們不用太在意美國人、歐洲人、日本人如何評價我們，不用每次都要問他們對我們國家怎么看。我們應該關注自己是否有目標，真的對人類的進步做出了貢獻。把目光轉向自己，自信也許會更加長久和堅實。